莊小薇

時間是 2063 年，著作權終於獲得了全面的保障，不只在街旁不再有侵權的書本，網路上也難以找到侵權的音樂、電影、電子書或軟體。「盗版」這個詞因為太久沒有人使用，已經成為文言文。

這麼完美的保障要歸功於智慧財產局推動的憲法第十二次增修條文。在 2033 年，好幾個重大事件同時發生，觸發了社會的轉型：App 軟體產值首次超過硬體產值，電子書發行量是紙書的十倍，臺灣電影產值超越香港逼近寶萊塢，六位臺灣歌手同時進入美國 Billboard Top 100 排行榜前 20 名，Billboard 稱之為 "Taiwanese Invasion"。全國 GDP 一半以上來自智慧產業，國民平均所得即將超過美國。為了保護這些智慧財產帶來的榮景，憲法第十二次增修將著作財產權提升到比居住、遷徙、表現、秘密通訊、信教、集會結社這些人民自由更高的位階，大幅加重《著作權法》中的罰則，加上《智財警察法》的立法，以及智財警察們日以繼夜三十年的努力，才達成了全境無侵權的偉大目標。

即使如此，生活還是不完美。比方說，四月還是濕冷得令人難受。

陰雨綿綿的四月啊！正是十幾年前智財警察抓走志明和春嬌的寶貝女兒那個月。

這是令人心碎的悲劇，可是志明在網路上完全找不到這件事發生過的痕跡；小薇個人的社交網站頁面、個人部落格、照片圖庫、影片頻道，在臺灣的搜尋引擎中再也找不到，用外國的搜尋引擎還找得到連結，但還是連不上。志明平常就會把和小薇相關的網址加在瀏覽器書籤裡，小薇被捕之後，也完全失連。小薇就像從數位世界人間蒸發了。

漸漸地，志明對小薇的印象越來越模糊。和鄰居聊起小薇小時候的種種，鄰居完全不記得小薇了。

春嬌在準備做菜，她手很巧，但記性不好，即使是拿手的東坡肉，每次煮也還是要用抽油煙機上的觸控螢幕連上她最常去的食譜網站，找到習慣的那頁東坡肉食譜，一步一步照著做，每次都能獲得志明和... 家裡以前還有一個小女孩的，叫什麼來著？反正他們兩個都好愛吃，看著他們吃得開心，春嬌就好滿足。

今天志明心情不太好的樣子，「一定是下雨的關係吧！」春嬌想再做一次東坡肉讓志明開心一下。打開抽油煙機的螢幕，點選東坡肉的連結，今天網站改版了，畫面看起來不太一樣。「沒關係，這個網站一定有新功能了，下次可以來找找別的食譜。」春嬌想。

依樣畫葫蘆煮了東坡肉，覺得煮法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，但又想不起來是怎麼回事。

開飯了，志明說：「今天的東坡肉吃起來比較鹹。」「不知道耶，我和以前一樣照著食譜做的。」

吃完飯，春嬌回到廚房，再看一次抽油煙機上的食譜。「沒錯啊，東坡肉食譜，先準備一茶匙醬油...」她仔細地把網頁從頭到尾讀了一遍，在網頁最下方，發現了兩行小字。

「志明啊，你來幫我看一下，這些小字在講什麼。」志明帶著放大鏡，一字一字地讀：「您連結的網頁因侵犯著作權已被禁連，為您自動連往等效網頁。」

「什麼是等效網頁？」春嬌不解地問。「我猜就是和原來網頁效果相等的網頁吧？」志明試著解釋。

「可是煮出來的東坡肉太鹹啊？哪裡相等了。」「沒辦法，誰叫你要用侵權的網頁呢？」

「我用了十幾年，用得好好的，怎麼忽然變侵權網頁了？」「一定是有人去智財局告了。」

「告了就打官司，我用的網頁做得那麼好、經營那麼久，他官司才不會打輸哩！」不懂法律的春嬌天真地說。「這你就不知道了，網路侵權散播那麼快，為了保護權利人，要用最快的速度處理，這不需要法院，智財局也不需要聽被告抗辯，就可以裁決網頁侵權，下令禁連。」志明耐心地說明。

「那萬一原告誣告怎麼辦？」「智財局是青天大老爺，明察秋亳，一定會重重懲罰誣告的人。」

「我竟然用了十幾年的侵權網頁，真該死。那原始網頁在哪裡？我要用。」

志明困惑了很久。

照說判侵權成立，權利人一定有網頁，禁連後不是連不上侵權網頁、就是自動轉連到權利人網頁，為什麼東坡肉是例外呢？

為了吃到好吃的東坡肉，志明開始研究。

智財局網站上公告了全部侵權案的判例，志明很快就找到了這個食譜網站的案子，「公告第 31415926 號，查境外網站《http://www.husbandrecipe.com/》未獲授權即複製王◯◯之電子書《老公最愛食譜100道》之全部內容並公布於網站上，裁定禁連，自2063年4月17日起實施。」

志明心想：「只好花錢買電子書了。」他在臺灣最大的電子書網站上找到了這本電子書，在按下購買鈕之後，他注意到了一行字：「版權所有 © 2061。」

志明嘟嚷著：「這本書這麼新，東坡肉這種老食譜道不道地啊？」

志明心中浮起一種異樣的感覺，說不出哪裡不對勁。

他又回去智財局的網站，搜尋和王◯◯有關的案子，姓王的人太多了，搜尋頁寫「顯示 571428 項之 1-10 項」志明花了一下午只看了 100 項。就在快要放棄之時，志明靈機一動，在搜尋框中敲進了「莊小薇」。

幸好智財局資料庫裡存的還是原告被告的完整姓名，只是在公告中遮掉名字，志明找到了小薇的案子：「公告第 27182818 號，查莊◯◯經營之境外網站《http://www.bestplacesforcouples.com/》未獲授權私下複製王◯◯之電子書《年輕一對不可錯過的100個浪漫地點》之全部內容並公布於網站上，裁定禁連，自2051年4月10日起實施。莊◯◯侵權行為確定，依著作權法判處十五年有期禁見徒刑，褫奪公權十年。」

春嬌這時走過來，看到了這頁。

春嬌嘆了口氣：「這個禁見徒刑好重啊，不但不能去監獄看小薇，連看網路上小薇的照片都不行。」志明說：「是啊，不這麼重，怎麼保護國家的智慧產業。」

「小薇經營那個網站好多年，她真的侵權了嗎？」「青天大老爺不會錯的。」

「唉！做錯事也只好接受懲罰了。」「是啊」

志明起身，說：「老伴，我買了食譜的電子書，你以後就不會看到錯的食譜了。」

春嬌高興地說：「太好了！那你就不用擔心吃到太鹹的東坡肉囉！」

〔僅以本文向馮內果致敬〕